深夜,一个明星的“惊天大瓜”突然在各大社交平台同步发酵:聊天记录截图、所谓“知情人士”爆料、模糊不清的监控视频,被打包成“实锤合集”飞速传播。吃瓜群众在转发、点赞、嘲讽中度过了又一个信息爆炸的夜晚。第二天,有细心网友发现,多个平台的爆料内容几乎出自同一批账号,这些账号此前还参与过对其他热点事件的一边倒“围攻”。顺着这条线索,隐藏在“吃瓜狂欢”背后的操盘手——被业内称为“吃瓜网黑”的灰色舆论操控力量,正逐渐浮出水面。
所谓“吃瓜网黑”,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黑客,而是一类专门游走在舆论场、以“吃瓜姿态”进行系统性造势、攻击、引战、控评的隐形操盘者。有从业者对记者透露,这类团队通常打着“新媒体运营”“网络公关”“危机处理”等名义对外接单,其业务范围包括为某些客户“放大对手负面”“遏制不利声音”,甚至凭空制造“爆款瓜”,在短时间内形成席卷全网的舆论漩涡。与过去粗糙的“水军”不同,“吃瓜网黑”更擅长伪装为普通用户,利用表情包、段子、追星话术、饭圈争议等形式,借情绪传播掩盖其操控痕迹。
记者在暗访中接触到一位自称“舆情项目经理”的人士,对方发来的业务价目表显示,一条“中型负面事件”从策划到发酵,标价在数万元到数十万元不等,包含“话题包装、内容生产、账号矩阵投放、节奏把控、对手反扑应对预案”等全流程服务。其中最核心的,是账号资源和“吃瓜话术脚本”。对方解释:“用户已经审美疲劳,硬蹦的谩骂和洗地很容易翻车,我们都是用瓜友姿态:‘不站队、就看戏’。先把情绪炒热,再慢慢往我们想要的方向引导。”在其提供的“案例复盘”中,多个曾经引爆全网的争议热点,都被标注为“成功引导样本”。
业内人士称,“吃瓜网黑”的力量在多类事件中均有身影:一是在娱乐圈,通过捏造或放大艺人的感情纠纷、私德争议,在某方需要“压对手热度”或“转移公众视线”时,制造对立人设,将吃瓜群众引导到骂战中;二是在商业竞争中,通过“匿名爆料公司内幕”“曝光企业不合规细节”,倒逼品牌方投入高昂成本进行危机公关;三是在社会公共事件中,他们甚至会以“求锤”“打假”之名,选择性剪辑视频和聊天记录,给相关当事人贴上“冷血”“恶意”“道德败坏”等标签,抢占情绪高地,造成不可逆的舆论伤害。有网民事后回看相关事件时惊觉,自己曾参与转发、评论的诸多“吃瓜时刻”,其实都在某个“看不见的手”的剧本之中。
在技术手段上,“吃瓜网黑”的运作日趋专业化。一位平台内容安全部门工作人员透露,这类团队往往掌握上千乃至上万的账号矩阵,覆盖多个平台和不同圈层,表面看是追星博主、情感博主、搞笑博主、二次元账号、地方生活号等,但关键时刻会在同一时间段释放高度相似的表述和观点,通过“伪自发扩散”营造“全民共识感”。他们还会刻意设计“反向角色”,安排少量“反对意见”账号出现,让话题看起来“更真实更有争议”,从而撬动推荐算法持续推送,完成真正的破圈发酵。

更隐蔽的是,“吃瓜网黑”深谙平台规则,懂得如何在“擦边地带”游走。爆料内容往往夹杂“疑似”“可能”“听说”“爆料未证实”等字眼,并加上“如有不实立即删除”的免责声明,以规避直接法律风险;在用词上通过谐音、缩写、表情包代指当事人和机构,躲避机器审核;在节奏控制上,则采用“预热—爆点—二次翻炒—长尾阴影”四阶段推进——先有隐晦暗示,再上“实锤拼图”,随后放出“后续内幕”,最后周期性翻旧账,一次“吃瓜”,让当事人背负长期污名。
许多普通用户以为自己只是“看看热闹”“发表一点个人看法”,却不知不觉成为网暴链条的一环。心理学专家指出,“吃瓜行为”看似与己无关,实质上提供了一种低门槛的情绪宣泄出口,而“吃瓜网黑”正是利用这种心理,将碎片化愤怒和好奇拼接成可被操控的舆论洪流。“当你在深夜一边刷爆料一边转发几句刻薄评论时,可能正是在完成某个网黑项目的关键传播节点。”一位长期研究网络议题传播的学者表示。

面对“吃瓜网黑”暗潮,监管与平台治理正在加码。部分互联网平台启动“异常舆情项目排查”机制,对短时间内高度同质化的爆料内容、同步上线的相似话题标签进行风控拦截,并通过“源头溯源+矩阵账号清理”方式,打击有组织的有偿散布谣言行为。各地网信、公安机关近年来也通报多起通过虚构事实、捏造“爆料”谋取利益的案件,有的团伙以“网络公关公司”为壳,专门承接“抹黑对手”“攻击竞品”业务,涉案金额巨大。

打击“吃瓜网黑”并不容易。一方面,他们与传统水军不同,往往具备内容创作能力,有时甚至能写出传播效果极佳的“长文爆料”“深度扒文”,伪装成“正义揭黑”;一些真正的维权发声、监督性曝光,又确实需要网络舆论空间。如何在打击恶意操控和保护合理监督之间划清边界,成为监管和平台共同面对的难题。多位法律专家呼吁,应加速完善对有偿造谣、恶意操纵舆论的定性与取证规则,强化对幕后组织者、金主的追责,而非只停留在封号和删帖层面。
值得警惕的是,“吃瓜网黑”正在将触角伸向更具破坏力的领域。有安全研究机构发现,近期部分涉及社会矛盾、群体对立的敏感话题中,同样出现高度一致的“吃瓜式煽动”话术——用调侃包装极端观点,用“看戏口吻”挑动不同群体情绪对撞,把复杂议题简化为“立场选边”的情绪游戏。一旦这种操控被用来煽动非理性情绪、误导公共认知,其后果将远超一场明星绯闻的舆论风暴。
在这场互联网暗潮中,平台的技术手段、监管的制度框架,固然是遏制“吃瓜网黑”的关键堤坝,但每一个“吃瓜群众”的选择,同样构成了信息洪流的方向。转发之前多问一句“来源可靠吗”“有无反向证据”,看到“仅此一家爆料”时多保持几小时冷静,不跟随情绪口号起哄,不参与人肉与网暴,这些看似微小的克制,或许就是阻断“吃瓜网黑”链条的最现实一环。互联网时代,没有绝对的看客,当“吃瓜”成为一种被操控的集体行为时,每一次轻率的点击与评论,都可能被写进他人的舆论剧本。